到目前为止尚不能肯定陈锅菌是死在工人的棍棒拳脚之下,还是死于某些媒体所称的“黑社会”(或其他利益相关人士)之手。剑龙集团二〇〇五年第一次入主童钢时,把总经理、财部主管等最关键位置都换上自己的爪牙,这可能损害了童钢部分原管理层的利益。同时,原管理层与“童钢周边的私人业主”[29]之间的“共富”关系,也可能跟剑龙及陈总的利益起冲突,比如有人称陈总“断了某人铁精粉财路”[30]。七月二十四那天,有许多不穿工装的“社会人员参与了对其殴斗”。假如砸在陈总身上的最后一个致命的拳头来自这些“社会人员”,也不是不可能。
Ld\LKwo “打得好!陈狗该死!”是一回事,工人如何自我保护又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如何应对官商利用“追查凶手”来报复工人,逮捕斗争中的活跃份子,恐吓、分化和瓦解工人,以掩盖自己的盗窃罪,乃至为下一步的私有化铺路——这才是官商的真正目标。童钢工人意识到这些问题的严重性。从网上流传的资料看,七月二十四日之后,童钢工人继续游行,每天有数千人在公司大楼前自发集会,警告官府不许“秋后算帐”。此外还有和童钢原属于同一公司和产业链、但在改制中被分离出去而难以生存的西北部铁矿、四平组合板厂的工人纷纷闻讯赶来,要求重回母公司。这些行动持续了多久?工人提出了哪些诉求?有何效果?都还不清楚。
UAx.Qq 关于官方举动,从报导看主要有:一、摸清查实“妻儿死”事件的组织者、策划者和核心、骨干成员;二、调查陈锅菌死亡案件。最耸人听闻的是:童话警长“纪凯平要求,各参战单位(各公安局和市局机关)要树立花钱买情报意识,对重要和核心情报信息,必须舍得投入。童话市局拿专项经费给予必要保障,以及时获得有价值情报。”[31]可谓杀气腾腾,阵云密布。
[+%d3+27 面对当局收紧的绞索,工人如不想坐而待毙,就应当有所准备。网上的传闻“童钢几万工人一起去自首”不失为一种机智的斗争方法(但要落实,则需高度的工人团结与纪律性),从目前局势看,效用可能不大。官方的矛头已直接指向——可能根本就是莫须有的——“组织者、策划者和核心、骨干成员”,事实上针对的是全体童钢工人,也就是通过“调查行动”实施对全体工人的恐吓、渗透、分化和控制。对工人来说,最好的防守是组织进攻和反击,首先就是发起一场针对剑龙集团和机灵省国资委、要求彻查童钢改制事件、彻查国有资产流失情况、追究当事人刑事责任的行动。从工人在网络上的零散发言可知,他们对此有明确的要求。例如:
s!@=rq “剑龙撤出了,但只有这一点还远远不够,我们要让中央来彻底清查,巨额国有资产是如何流失的,流失了多少,流失到哪了,更要查清所有这一切是怎样通过权力、利益相互勾结的,整个链条上都有哪些人、哪些机构,他们是如何使这一惊天阴谋得逞的。就算是有多大的后台,就算是亿万富翁、就算是身居高位,就算是诸侯称霸,总之,不管是谁,也都一定要严查严办!最后要由童钢人自己民选领导人,组建真正属于自己的工会,真正构建和谐童钢,让工人们在和谐的环境中奋发努力、大干快上、发光发热,建设童钢、强盛童钢!请中央为童钢工人做主吧,指引一条光明的前进道路吧,否则童钢将亡,童钢工人将亡!”[32]
UH 47e 彻查改制事件、自选领导、组建工人自己的工会等等,对童钢工人无疑都是重要、紧迫与合理的诉求。[33]但是“请中央为童钢工人做主吧”这令人丧气的呼声,既表明了工人们做牛做马做奴隶的地位,又表明工人仍太缺乏“应当自己来当家做主”的意识。这不只是童钢工人,也是整个天朝工人阶级在解放道路上需要跨越的一道坎。他们总是半真半假地向“中央”哭诉地方当局蒙蔽下情,似乎哭诉的姿态是头等护身符。但全国改制企业的惨痛经历告诉我们,这护身符几乎一向不灵。残酷的现实让一些童钢工人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总是善良地祈求能有个好主子,希望他们良心发现能多给我们点赏钱。但这种机会成本实在是太高!再说我们付出了劳动,天经地义地用不着感谢他们,所以不如让我们团结起来,用我们的劳动去要求制度上的保障”[34];“宁愿相信世界有鬼,也不相信领导那张破嘴。”但……这说的只是公司领导、省领导啊。中央领导也会是那个样子?不可能!他们只是不知情吧?他们站在云雾缭绕的天庭上,满身光环,不时地向下界挥手并作出和蔼可亲的微笑,他们一定和陈总一样公正、无辜而善良……
8<yV 对上级、中央的期待,不只束缚过童钢工人的手脚,把他们拖进了改制恶梦,而且一直束缚着天朝工人阶级群体,麻痹着他们的意识和对敌人的警惕。这些敌人自称公仆,但一直以来都以父亲、当家人、监护者的面目出现,要带领人民奔向共产主义、小康社会或和谐社会。工人只要听从安排、相信他们就行(不听从或不相信,那当然不行)。
bB;~,W&E1 不论工人有多少幻想,事实是——童钢工人靠着自己的行动才阻止了改制进程。妻儿死事件之前,已有不少工人组织了赴省、赴京上访,或在本地游行,并且试图找媒体曝光工人在改制中受侵害的事件。只不过这些行动没有效果或被压制,于是造成了妻儿死的总爆发。
h0F0d^W. 关心童钢工人运动的人都会希望工人自己能够组织起来。但从已知的消息来看,工人不仅没有组织,而且不敢有组织,也不敢有领头人。
(:?5 i` “有工人自行发起了‘童钢职工互助会’,工人们说:我们并不是要成立什么反动组织,只是希望有个可以为我们广大职工办点实事,解决点实际困难,在关键时刻可以为我们说实话的组织!”[35]
M<A;IOpR+ 这反映了工人对自我组织的迫切需要,同时反映了工人对当权者的深深畏惧。长久以来,在操着“革命语言”的统治者那里,除了作为统战对象或政治花瓶的民主党派之外,凡是不受党控制的群众组织,都被冠以“反动组织”的罪名严加取缔。即使在最后一点点革命气味也早已消失殆尽的今天,“打左灯,向右转”、“挂羊头,卖狗肉”仍是有效的统治术之一。
Z6IJ o%s “枪打出头鸟”是统治者的另一个惯伎。官方如此,老板亦然。被压迫者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天朝的工潮或其它“群体事件”常常表现为“无人带头的集体骚乱”。最突出的例子是二〇〇四年东莞台资兴昂鞋厂骚乱和二〇〇五年大连十四家日企工人联合罢工事件。统治者的应对之道是杀鸡儆猴。找不出带头人,可以抓积极份子;没有特别明显的积极份子,或者积极份子“太多”,官方仍可构陷部分工人,总之要给刁民们一个下马威,瓦解全体工人,挫败他们的信心。兴昂厂的陈南柳等五名工人就这样被拘捕和起诉。大连市开发区管委则威胁工人:“只要有说‘我们停工吧!’即视为煽动停工者,并交公安机关处理。”
]_ejDN\>{V 妻儿死事件(“这是一场自发的,没有任何组织的工人运动”[36])和此后童钢工人的集会也遵循同样的模式:“没有领头的,工人不敢带头,也没有人敢出头。”[37]不能由此推论:“童钢人似乎暂时还满足于‘高度的自发集会’”[38]。工人意识到自我组织的重要性,只因为官方的镇压力度之大,使得工人不可能形成一个组织来筹划和领导这场运动,而只能暂时依靠“齐心”的优势:“所有的童钢人都相当齐心,自发的程度令人吃惊”。[39]
8tLT'2+H# 如何突破这个瓶颈,促成工人的自我组织,对天朝的工人运动来说,仍然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5VH ]V rL%]S&M9 jr,&=C( FDF3zzP0 二〇〇九年八月十二日
{d 1N& g[EM]q, %tzN@ R=vbUA 注释
R3B5-^s [1]《童钢事件的双输悲剧》(《商务周刊》二〇〇九年八月二日)。
8h&oSOkQk, [2]“新童钢”工人工作条件之恶化,工厂管理之腐败,参见Allison:《
机灵童钢工人反抗私有化事件报导》。
]pOYVf *$ [3]关于剑龙如何转移、侵吞童钢的资产,左大培对多家媒体的相关报导做了整理和分析,参见《童钢私有化——“阳光下的改制”同样黑幕重重》。《天朝新闻周刊》的“深度报导”《童钢悲剧》中的“剑龙:并购重组的十年”则像是给张纸箱脸上贴金,似乎张董或剑龙手握灵丹妙药,真让一个个濒于破产的国企起死回生,并使在岗工人的收入有所增加,唯一需要安抚的受害者只是被买断的下岗工人。这和剑龙入主童钢的案例相对照,恍如神话。
9h:jFhsA9 [4]“剑龙退出童话钢铁的全部股份,持有百分之百机灵钢铁股份公司股份和板石矿百分之二十三的股份。”见《童钢悲剧》。
lh,ylh [5]“童钢子弟”:《空手套的骗子,把剑龙赶出童钢》。
!2zo]v4? [6]赤血石:《必须要用生命为代价才能换取关注吗?》。
!,Xyl}# [7]
百度剑龙吧。
5)d,G9 [8]“童钢子弟”:《空手套的骗子,把剑龙赶出童钢》。
dThR)Z'= [9]钟雪灵:《童钢事件的真相》。
j-lSFTo [10]“二〇〇八年,童话钢铁炼轧厂出现了一起因为管理矛盾而引发的命案,死者是炼轧厂的主管厂长。在短短的三年间,童话钢铁的干群关系急转直下,各类矛盾冲突时有发生。”(赤血石:《必须要用生命为代价才能换取关注吗?》)另据《童钢悲剧》:“‘二〇〇八年底死掉的宋凯,跟陈锅菌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宋是童钢炼轧厂厂长,二〇〇八年平安夜,一个工人因为过圣诞喝了点酒来上班,被他当即开除。宋后来也因此被那个工人用锤子打死。”
,7^d9v3t [11]“陈锅菌是个人才,他也有口才,但童钢的实际他所了解的还不够,据我所知,他还没有过与基层员工进行过对话”;“陈总管理的大方向还是对的……他想把每一个企业都选好领导,他只顾一把,没顾二把、三把……关键他没有基层员工的支持,应该联系本厂的实际,解决几项员工关心的热点问题,病是找到了,但药方开错了”;“对于科级领导的变更,他只是把权力全部下放,不去了解,也不去把握”;云云。(《腐败的童钢》)
0" U5oP[ [12]本文引用网民发言时,尽量修订了错别字。许多亲历工潮的童钢工人发言时,转述过陈总的这些“原话”,个别字眼稍有出入,但这更加证明上述“原话”在意思上的真实与可靠。
s[G|q5n [13]“剑龙集团已经在清东陵为陈锅菌选了墓地。在那里,一块一平米的墓位,售价已经到了十一万元。”——《童钢悲剧》。
"x#]i aDjf [14]《机灵童钢事件始末:警察多次试图强行救人未果》(《瞭望东方周刊》二〇〇九年八月三日)。
),cQUB [15]鲁超国:《童钢工人为何如此憎恶剑龙》(《歧路晚报》二〇〇九年七月三十日)。
a^*cZ?Ta [16]《童钢悲剧》(《天朝新闻周刊》)。
mL:m;>JJ n [17]钟雪灵:《童钢事件的真相》。
aF&r/j+}o [18]《童钢悲剧——机灵童钢总经理被职工打死事件全记录》(《天朝新闻周刊》)。
KInUe(g<9M [19]《机灵童钢股权调整引发打人致死事件》(新华网长春七月二十七日电)。
Io$w|~x [20]《童钢事件的双输悲剧》(《商务周刊》二〇〇九年八月二日)。这些股份自然随着“新童钢”财产的缩水而缩水。
Vs_\ykO [21]例如:“一九五八年建厂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山野岭。当时我们的父辈们住的是席棚,他们顶严寒、战酷暑、肩背人扛、风餐露宿,克服了我们无法想象的困难,为童钢献出了青春,献出了生命……”(“童钢子弟”:《空手套的骗子,把剑龙赶出童钢》)至于“童钢人特有的吃苦耐劳、敢打硬仗的精神”,当然也不是童钢人特有的。不论工人或农民当中,这样的精神并不缺乏。
.cg= [22]“著名经济学家何清涟女士”对记者发表的关于童钢事件的评论也是这一类的老调重弹:“国有企业改制的初衷是因为原有国企包袱大,负担重,为提高企业经济效益,进行收购兼并……”(《何清涟分析童钢事件 为什么能胜利?》)。
(dzH3_U [23]网络上有关童钢事件新闻后面的“网友评论”的随手摘录。
MzEm*`< [24]参见劳动民主网林聪:《
在官僚和资本之后——四川双马工人抗争事件述评》。编者注:参见
本网)的《对官僚阶层的憎恨和对改制的幻想》部份引用的双马工人发言:“作为双马工人,我们坚决拥护改制,因为双马的领导把一个天朝第一(五八年)的厂搞得快要破产。”“我们双马的广大员工对拉发基的进驻是持欢迎态度的,之所以出现罢工的事件是因为长期以来双马普通员工的收入和领导阶层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E-UB -"6 [25]童钢工人发帖:《童钢:三月二日,为了日日夜夜的幸苦!!!》。
[x;(cISK1 [26]《腐败的童钢》。
!,cQ'*<W8- [27]“当时改制先从东北开刀,在工人组织程度很低的形势下,任何人都抗不过这一形势,工人们看得很清楚,工厂夺不回来,所以通过斗争能多拿一点就多拿一点,这样就已经不错了。后来像造纸厂等例子,也证实了这一点:尽管能够夺回工厂,但直到现在也拿不到营业许可,不能正常开展生产。事实上,私有化分子不允许出现一个集体自救成功的工厂,这就是他们讲政治的地方。”(打靶归来:《苦读马列,深入工农》,二〇〇七年四月一次座谈会的讲话记录)。
l |08 [28](一位童钢干部对记者说):“是不是剑龙走了,童钢的天就亮了?不是。童钢以后的路肯定比以前还要难。”他以冷轧投资二十九点四亿的项目质疑领导的能力说,“三十个亿投入,扔了四年,现在还没正式投产呢。”(《机灵童钢事件始末:警察多次试图强行救人未果》,《瞭望东方周刊》二〇〇九年八月三日)。
gYTyH. [29]“看看童钢周边的私人业主,他们是如何发家的?都是千万富翁!”(《腐败的童钢》)。
3]O`[P,*% [30]一些“童钢人”透露:“从朋友的电话中得知,企业‘跑、冒’非常严重。一个供货商,一车铁精粉,在厂内转了八圈,销售给童话钢铁八次;并且市里面好多领导,亲属都在做童钢的生意。工人多次反映,也没有得到解决”;“铁精粉供货商(据说是一间叫‘海通’的公司,有很硬的后台)与童话钢铁相关人员内外勾结,童钢以高出市价几倍的价格购买该厂商的铁精粉,工人无法可管”;“一车铁精粉换牌照可以过十次台秤”;“他(陈锅菌)为了控制童钢厂区里的铁粉,及其他的送货权利,曾从长春调来四百多人的黑社会和童话的黑社会火拼”。
6=ZRn gQ [31]《机灵童钢打死总经理事件将严查组织者》(《新京报》二〇〇九年七月三十一日)。
,|T*|2Gm [32]《童钢工人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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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bn [33]二〇〇八年底有童钢工人提出“重组职代会”、“工资集体谈判”以及改变工资、奖金和管理制度等要求。二〇〇九年三月份,有工人向公司提出“有重大决策时必须开职工听证会(职工同意执行,职工不同意不执行)”、“取消领导任命制,实行职工选举制(好领导我们自己选)”等。
jo9J%vo [34]《机灵童钢工人反抗私有化事件报导》整理的童钢工人发言。
8hTR*e!+ [35]Allison:《机灵童钢工人反抗私有化事件报导》。
k{gl^ [36]赤血石:《必须要用生命为代价才能换取关注吗?》。
2d-TU_JqX [37]《收购童钢当局让步?工人群龙“无首”继续抗议》,二〇〇九年七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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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q_.A [38]吴灿泽、夜火急:《简评机灵童钢工人七月反私有化抗争》,二〇〇九年七月二十九日。
fL ~1 [39]同37。